春天和著名詩人雷平陽到易武茶山，被中央電視臺12頻道"綁架"，接受了一次采訪，主題就是普洱茶文化。采訪容易對付，只是心里有點奇怪：怎么這么巧？跑到易武，就是為了逃避一下城市的喧囂，到山野給自己放個假，結(jié)果還是被北京來的這幫家伙逮個正著？

更想不到的是，從易武回到景洪，晚上喝茶，不小心又碰上一個北京人，聽說我是《普洱》雜志的，眼睛立馬亮起來，說你們雜志"獨家關(guān)注"做的不錯，纏著我談普洱茶文化。為了談普洱，那個茶真叫喝得辛苦！可想想人家大老遠(yuǎn)從北京跑到版納做茶，還讀《普洱》雜志，只好耐著性子談普洱。

談完了，第二天閑下來，想終于可以不普洱了吧，就給一位女孩子打電話。她是我的學(xué)生，想讓她喊幾個同學(xué)喝喝酒，敘敘舊。結(jié)果，她一接電話，無比興奮："雷老師，你來了！我今天剛辭職，閑下來，不習(xí)慣，要到哪里玩？我開車來，做你的專職駕駛員！"我問："什么？辭職了？那你干什么？""干什么？做茶??！普洱茶。"暈!

暈，真暈！這些天，一直被普洱。一位浙江的朋友，叫給他買些普洱春茶；一位山西的朋友，來到云南，想去逛逛普洱茶山；一位昆明的朋友，喊去為他的普洱茶品牌出出主意；一篇小稿被人推薦給《讀者》發(fā)了，收到一筆小稿費，結(jié)果，那是寫某座普洱茶山的一篇稿（想當(dāng)年自己在《讀者》的老家蘭州讀書時，哪里聽說過什么普洱茶。）。在昆明不斷被普洱，那就到版納曬曬太陽。結(jié)果來到版納，更被普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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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年來，普洱茶勃興，普洱茶文化勃興。中國茶、中國茶文化里出現(xiàn)了一股強勁的普洱潮。如今，談?wù)撝袊瑁呀?jīng)不能不談普洱茶，談?wù)撝袊栉幕?，已?jīng)不能不談普洱茶文化。如此大潮之下，豈有幾人能不被普洱？如我一介曾在普洱生活過8年的小小布衣，到昆明后又到《普洱》雜志干活，要不被普洱潮沾濕衣襟，那是不可能的。只是，想不到的是，自己的日常生活竟然被普洱潮得那么厲害。

既然普洱茶文化潮得如此厲害，已經(jīng)不可回避，那就有必要對此進(jìn)行審視，明白它是怎么回事。

當(dāng)我們稍作回顧，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無論從前普洱茶的歷史和文化如何，但它興起，確實只有十余年歷史。而這，也就是普洱茶文化被某些人詬病，說它是個偽話題，是個暴發(fā)戶的原因。

但這樣的詬病卻很難讓人認(rèn)同。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普洱茶文化已經(jīng)成為一種潮流，一種引人注目的現(xiàn)象，一種無法忽視的存在。

對于這種存在，用"存在就是真理"這樣的話來論述顯然太過霸道。那我們就用另一句話來說--"法不孤起，理不獨存。"這句話比較深奧，但簡單地說就是某種精神現(xiàn)象并不可能無緣無故地產(chǎn)生和存在。普洱茶文化自然也是這樣。如今，糾纏普洱茶文化是如何炒作、運作起來的已經(jīng)毫無意義，因為有一條簡單的道理已經(jīng)能夠說明這一切：如果沒有前提，沒有興起的必然性，普洱茶和普洱茶文化能夠炒作、運作起來嗎？

答案顯然是否定的。

如今，再去論述普洱茶文化的核心要素、興起的必然理由、普洱茶文化對當(dāng)今中國茶文化的補充、豐富、甚至刷新，這些話題，都成了不用再說的老話題。這就像在易武，央視12頻道的記者提起這些話題，我就想打瞌睡。我說，我們先別談茶，還是先談?wù)勏鹉z吧。

從景洪到易武，一路的橡膠林。用詩人雷平陽的話說，它們都是"后娘養(yǎng)的"。10多年前，我到易武、象明，路上不是這樣的。那時，滿眼所見的大多是原始叢林。親切、溫暖、蒼茫、神秘的原始叢林。橡膠林絕不會給人這樣的感受。橡膠林只會讓人產(chǎn)生對金錢和汽車輪子的渴望。橡膠林只是汽車工廠在大地上肆意延伸的一片"綠色沙漠"。對橡膠林的恐懼，是對全世界都會變成工地的恐懼。

只有快到了易武山的寨門口，才開始看見這里一片，那里一片的原始叢林，開始看見這里一團，那里一團的紫色、白色、紅色的大樹杜鵑、大白花、木棉花的花朵。

我說，為什么橡膠林在接近易武山的路上停止了？那是因為易武有古茶山、有茶馬古道。那是和橡膠林迥然不同的一種文化，一種讓人內(nèi)心產(chǎn)生溫暖、詩意、寧靜和安全感的文化?；蛟S，在這樣的文化面前，那些操縱和生產(chǎn)橡膠的心，突然有了一絲不安，突然有了一點不忍，說，前面是易武，是古茶樹，我們就讓橡膠在這里停止吧！如果要說普洱茶文化最真實的含義，我希望它就在這里。

第二天到勐海。剛過景洪不久，橡膠林就消失了，眼前出現(xiàn)了親切溫暖的原始叢林和茶園。問同行的段金華先生，是不是勐海種茶，需要原始叢林，不準(zhǔn)種橡膠？段金華先生說，我希望這樣，可不是。勐海不種橡膠，是因為勐海的山海拔多在1200米以上，這個海拔，橡膠長不了。這說明，我在易武的想法，是多么的一廂情愿。

不過，在勐海的賀開山，我看到了普洱茶文化的另外一種海拔。

站在賀開山上，來自山西的詩人木頭開始高原反應(yīng)。但即使如此，她依舊忍不住興奮，問我這是什么樹，那是什么草，那是什么花？除了眼前高數(shù)十米，兩人合抱不過來的紅毛樹，我真不知道別的都是什么樹，什么花。俯看山脊上躺著的曼邁老寨，木頭問我，這個老寨有多長歷史了？我說，你干嘛問這種問題？和這里的許多少數(shù)民族一樣，數(shù)十年前，僾尼人還是喜愛遷徙、狩獵的民族，一個曼邁這樣的老寨，歷史自然不會太久。和山西的一個小村莊挖磚窯時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了無數(shù)頭骨、古代兵器殘骸，進(jìn)而考證斷定是"長平之戰(zhàn)"秦將白起坑殺40萬趙軍的遺址文化相比，賀開山確實沒有這樣的歷史。可是，有誰能說賀開山?jīng)]有歷史文化呢？那是一千多年樹齡的古茶樹和許多不知道樹齡的紅毛樹、水冬瓜樹、花皮樹、大杜鵑樹以及無數(shù)的雜木樹、雜草、走獸、飛禽、昆蟲和僾尼人、拉祜人、布朗人、傣族人的歷史和文化。是屬于自然、陽光、雨水、人類學(xué)的歷史和文化。當(dāng)然，這樣的文化沒有文獻(xiàn)記載，不屬于所謂"大歷史"、政治史、戰(zhàn)爭史的范疇，但誰又能說這樣的歷史無足輕重呢？

實際上，它很重。據(jù)說，來到賀開山的日本人、韓國人，是叩著頭上山的。這里的海拔雖然只有1700米，但這里有1400多年古茶樹的歷史，有各種樹木、民族的自然史和人類史。這些人來到山頂，對古茶樹，對這里的一切頂禮膜拜。我們來到這里的時候，也對這里的一切頂禮膜拜。

這樣的頂禮膜拜，不只在賀開山，還在許許多多的普洱茶古茶山。

如果有一種茶文化值得頂禮膜拜，那只能是普洱茶文化。如果茶文化有海拔，那最高的海拔，那無疑是普洱茶。

這不是偶然，不僅因為普洱茶是世界茶源，也不僅因為普洱茶山海拔最高，更因為普洱茶的根基最厚。它的根基，是人類存在的根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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